1973 年上映的《悲傷的貝拉朵娜》（Belladonna of Sadness) 是日本漫畫巨擘手塚治虫的工作室—蟲製作所推出的成人三部曲最終章，也是當中公認最前衛、最富藝術性的作品，曾獲當年度的柏林影展金熊獎提名。然而，欠佳的票房成為壓垮工作室營運的最後一根稻草，蟲製作悲傷地宣告破產。

多年來，影迷們只能透過坊間流傳的歐版 DVD 和低畫質盜版，直到 2016 年 4K 修復重登大銀幕後才得以一睹為快，引起又一波討論的熱潮。究竟這部作品有什麼樣的魅力讓諸多影迷們反覆回味呢？

成人三部曲另闢日本動畫格局，融合歐洲歷史與前衛視覺

在二次大戰結束後，日本動畫產業向美國迪士尼看齊，推出了多部膾炙人口的作品，如東映公司的《白蛇傳》、蟲製作的《原子小金剛》等，然而，很快就不堪高額成本和沉重勞動環境的壓力。是時，由手塚治虫創辦的蟲製作決定調整製作動畫的策略，試圖以三部「兒童不宜，成人限定」的作品力挽狂瀾。

另一方面，1968 年出品的披頭四動畫電影《黃色潛水艇》（Yellow Submarine）為全世界的觀眾帶來怪誕、迷幻的視覺震撼，嬉皮文化的影響仍持續作用著，也形塑了成人三部曲的發展。

繼 1969 年的《一千零一夜》（A thousand and one nights）和 1970 年的《埃及豔后》（Cleopatra），1973 年的《悲傷的貝拉朵娜》改編自法國作家 Jules Michelet 的著作《女巫》。故事背景為中世紀的法國鄉村，平民珍妮和丈夫讓（Jean）受到領主的勢力壓迫，不但珍妮遭到領主與侍衛們強姦，讓也因為繳不出高額稅租被砍斷左手腕。更讓珍妮絕望的是，當領主羅織女巫的罪名獵殺珍妮時，懦弱的讓卻將珍妮拒之於家門外。 

於是，走投無路的她終於和魔鬼以性締結契約，擁有了神奇的力量，更在離群索居的黑森林中以神奇的藥草「貝拉朵娜」幫助百姓對抗黑死病，然而最終卻仍不敵封建威權，被送上火柱燒死。她的形象深深烙印在人民心中，百餘年後，另一群女人勇敢地站在了法國大革命行列的最前線。

挑戰形式，半世紀後仍震撼人心的異色動畫實驗

如此大膽、魔幻的劇情，加上刺激官能的畫面，對當時的觀眾來說無疑是一大刺激。片中絕大部分的畫作來自畫家深井國，鉛筆勾勒的線條風格獨特，水彩背景渲染情緒也讓敘事流動。低彩度、低明度的配色烘托悲傷的基調，唯有統治階級的領主一夥帶有鮮明色彩。當珍妮將身體和靈魂都徹底交給魔鬼後，成為了真正的女巫，她的世界也開始繽紛起來。

性是痛苦是愉悅，是魔鬼的交易，也是珍妮找到自己的途徑。導演山本暎一毫不避諱性愛畫面，以抽象的意識流手法呈現或暴力或狂歡的場景。電影以尖銳的幾何圖形、對比強烈的黑白紅三色來表現珍妮被強暴的殘忍畫面，片中魔鬼的形象更屢屢直接對應陽具，觀者無不膽戰心驚。

電影中寫實與超現實場景交錯出現，在半個世紀後的今日看來依然獨樹一幟。片中有許多片段未能補足幀數，而以靜態畫面平移、堆疊的手法呈現，甚至省略了角色說話時的嘴型變化，然而技術上的空白，卻成為了藝術詮釋的空間。配樂由爵士樂家佐藤允彥操刀，更替文本添加豐富的聽覺層次。

以血淚書寫的永恆華麗印記

觀賞《悲傷的貝拉朵娜》時務必小心，因為它展現的是善良美好如何被徹底粉碎的悲劇，以絕美呈現痛苦。以歐洲歷史上的獵巫行動反映了封建壓迫、性別暴力、女性主義等議題，也對迷幻文化投射精準暗喻，尤其是珍妮將靈魂與肉體都獻給魔鬼後的所陷入的癲狂意識流，不可不謂顛覆前衛，留下創作年代的文化浮水印。

《女巫》原作作者 Jules Michelet 在書中提出，巫術是中世紀的平民（尤其是女性）對父權體制和天主教會的反抗，也因此受到統治階層的強烈打壓。片中的魔鬼來自珍妮的紡織機，受她餵養而茁壯。起初，珍妮再再堅持她的靈魂和心必須獻給丈夫和上帝，但世界卻一再讓她失望受傷，最後不得已才成為了魔女，與魔鬼的協議反而讓她從世俗的桎梏中一點點解放出來，也賜予她力量，紡出美麗的紗線、控制著城鎮的經濟、以「貝拉朵娜」對抗黑死病，原來「惡」和她想像的不一樣，成為魔女後她才真正地覺醒了，然而代價卻令她難以承受。

時間不敗經典，就算以當代的眼光來看，《悲傷的貝拉朵娜》依然不斷帶來震撼與驚喜。好的文本可以、也值得反覆觀看討論。2016 年美國發行公司 Cinelicious Pics 修復作品並重新發行4K數位版本，由於當年的原畫大多佚失，日本資深漫畫編輯竹熊健太郎在 2024 年提出以「影片修復原畫」的眾籌計畫，幾天之內就迅速達標，可見作品受到喜愛的程度。當年在電影院大受衝擊的兒童們早已長大成人，《悲傷的貝拉朵娜》一直在時代的前端等待著他們。

（原畫修復相關資料參考自紙本分格）

映画修復技術者であるCraig Rogers（クレイグ・ロジャース）氏は、2015年にCinelicious（シネリシャス @cinelicious）社で『哀しみのベラドンナ』の4K修復を担当しました。… pic.twitter.com/1UPBfSWZoW

— ベラドンナ原画復元計画 - BelladonnaArtProject (@BelladonnaArtPJ) October 1, 202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