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吹過台中后里，掩蓋了青春期的秘密，溫柔了柴米油鹽中的拌嘴，也帶來颱風夜的相互守候。黃小珊導演的動畫短片《風的前奏》以細膩動人的視覺和聽覺表現描寫家庭詩篇，不僅在今年獲得諸多影展肯定，更打動了無數觀眾的心。繼《大冒險鐵路》後，映 CG 很榮幸受台灣國際女性影展邀約，再次邀到黃小珊導演，偕同配樂林明學，與讀者們分享創作短片的心路歷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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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背景設定在以製作薩克斯風出名的台中后里，在鄉土親情中揉雜了爵士、古典和流行的音樂韻味。請問這個故事的起心動念來自於何？

黃小珊：每年台中市新聞局都會有動畫製作推廣計畫，選出三位得標者給一筆預算製作到六分鐘的動畫，希望故事包含台中的文化史地元素。我的外公是薩克斯風的工匠，小時候總覺得在后里這樣一個偏遠的小鎮，薩克斯風工匠這個職業就像「西洋月亮」，特別亮晶晶。我以這個比較特殊的背景去寫企劃書投案。得標後想來想去，自然地發展成跟家人的故事，過程中也曾試著切換視角，最後才定案成現在大家看到的樣子。

從《大冒險鐵路》到《風的前奏》，視覺上最直觀的不同就是開始有了色彩，不過部分段落又以黑白呈現。請問色彩在導演的思考過程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？

黃小珊：這部片後面還真的不能沒有色彩，為什麼呢？台灣的傳統住家如果抽掉色彩常常需要花一點時間才能夠辨識，比如說黑紅相間的樓梯欄杆，綠色的冰箱，某個年代的磁磚就是八角磚或四角磚。至於中間黑白的寫意段落，孟德爾頌的曲子響起，搭著故事中風雨漸漸增強的劇情，我覺得只留下鉛筆的狂亂線條，很寫意、很美。

跟大冒險鐵路比較相近的部分，就是一樣融合了模型實拍和 2D 動畫，這就是我擅長的工具。在臺大戲劇系期間是我第一次拿真的用模型去做設計，後來之所以把模型加進動畫，是因為可在立體的空間內去構思對我來說是很自然的。動畫創作有非常多的工具，如果把創作者看成是匠人的話，其實每個匠人都有熟悉的那幾樣。如果他要想要做深入的創作，應該還是會選擅長的工具。

畫面中寫實與寫意的融合和過渡十分流暢。想請導演分享一下有什麼元素是創作過程中特別想要強調的？使用了什麼特別的手法？

黃小珊：爸爸媽媽用雙手工作賺錢養小孩，不管是爸爸的匠人之手，或者是媽媽做粗工的手，讓孩子衣食無缺。哥哥跟妹妹則是彈電吉他和玩耍的手。哥哥能玩樂團、不曾餓肚子過，這個相對的幸福是奠基在爸媽的手工上，而他的手則彈出了音符。從這個切角，每一個家庭成員都變得更立體了。

手的特寫段落使用了「轉描」的手法，先拍真實的一雙手的影片，然後再用畫筆去覆描。會選擇這樣是因為想把家人的手、主創的手和我自己的手都記錄下來。在整個製作過程中家人跟朋友都參與在裡面，最後一場哥哥的手在寫音符，是我請配樂明學在創作配樂時臨時錄下的畫面。更珍貴的是明學錄完那個影片之後我就開始畫，畫到最後我覺得需要那個手寫到一半將譜翻面，所以我就再自己補錄，把自己的手加進去。整部片的各式各樣的手充滿我身邊親近的創作夥伴、家人的痕跡。

作品中段哥哥帥氣刷弦的畫面，其實也是真正幫《風的前奏》錄製配樂的樂手林格維的手。後來他看到那個畫面，一眼便認出了那是他自己的手。很多人認為轉描是偷懶，但是對我來說，這裡的轉描充滿著鄉愁吧，很忠實地記錄細節。

為什麼會將本片取名為《風的前奏》呢？

黃小珊：當時是先有英文片名 Rocked by the wind 才有中文片名。英文的 rock 這個詞可以是海浪將船翻覆的劇烈搖晃，但也可以是輕輕搖晃搖籃的溫柔擺盪。我覺得這兩個意義很有意思，颱風天讓大家的生活天翻地覆，但同時哥哥跟妹妹被整個環境、家人溫柔養大，他們就像在一個搖籃裡。

不管是詩詞或者是影像創作中，風都乘載了很多意象。在田調訪問家庭印象時，很多人都提到颱風時和家人相處的記憶。也許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共同回憶吧！因為颱風有了颱風假，人被關在家裡面，家人之間被迫要相處，是一個滿有戲劇性的場景。

《風的前奏》中聲音的對比頗富趣味，譬如爸媽吵架時的背景音樂反而優雅。想請兩位分享聲音設計的心路歷程。

黃小珊：對哥哥跟妹妹來說，爸爸媽媽媽媽的爭執是生活日常，所以用比較輕鬆的曲調的話，觀眾就會跟著主角哥哥的想法去理解人物的關係。

林明學：在我合作過的導演中來說，小珊傾向在劇情設計的時候就一起考慮音樂，而不是後續再加上去，導演會一起討論風格、慢慢嘗試方向。一開始的這個 cue 是比較爵士、輕鬆的角度，確實如導演所說，會有引導的作用。從《大冒險鐵路》到《風的前奏》，每次都有很強烈的音樂元素在裡面。《大冒險鐵路》的主題曲幾乎和遊樂園的主題一起設計，所以不只是畫外音，其實也是畫內音。《風的前奏》因為薩克斯風就是主角，樂器的設定很明確。一開始我們也有很多糾結的地方，參考了很多台語老歌想放入本土元素，但後來用得比較少。

宮崎駿的《點點滴滴的回憶》令我印象很深刻，開頭、眼睛回憶的部分放了保加利亞的民歌，跟日本的傳統、田野的景色完全沒有關聯，可是在觀影上卻可以融合地很有詩意。所以我們後來就以這個方向去聯想，去除掉音樂本身的地理記號，直接以音樂元素來配合這個故事。

黃小珊：當時畫面都還沒有開始畫的時候，明學就開始寫曲子，看著劇本和我的描述去想像。我會直接跟明學說我要這個片長，大概是怎麼樣，然後我需要三段完整的音樂，音樂跟音樂之間不要有任何零碎的音樂。在很前期的時候，我們就有了明確的共識。

林明學：三首曲子的音域不同之外，其實錄音的人也不一樣，因為樂手老師的習慣的風格不一樣。《風的前奏》就是應該要展現各式各樣的風格，每一首樂器的選擇跟搭配，其實都是根據角色當下的狀態去做細膩的選擇。越單純的東西越難詮釋，我們在過程當中做了許多實驗，來找出少了哪幾味。

另外補充一件事，導演的想法是先製作完整的曲子，後面再來調動，我覺得這樣的情況在配樂界越來越少見，現在往往都是畫完動畫、剪好再去配，音樂就比較零碎。但我覺得音樂如果要帶著故事進到更深入的階段，完整度不應該被犧牲。《風的前奏》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幾分鐘，但有三段幾乎是完整的音樂，我覺得在敘事上面有很大的幫助，也深入刻劃情感，保留音樂的結構是一個很好的策略。

本次的一個突破是加入了對白。這對視覺或聽覺的敘事產生了什麼影響呢？

黃小珊：《風的前奏》在企劃階段就定調是寫實的故事，於是自然而然寫了對白。最大的挑戰大概就是casting，找到能勝任這些對白的人來錄音。在執行錄音時有一段蠻有趣的，和演員來來回回磨到我想要的腔調或者語氣細節。錄音完後接下來就是動畫師的工作，要能夠抓住對白的節奏、演員表演的情境，想像那些表情和咬字嘴型，再以動畫呈現出來。因為我和動畫師都是從小在台灣長大的，所以這些對白的表情都在兒時回憶裡。

林明學：對白也是一種聲音，片頭那一段因為對白很多，音樂又是愉悅、節奏感強的類型，兩個元素同時存在，我們又不想要在音樂上面打折，所以拿捏上確實需要技巧。最後呈現出來的成果音樂是比較小聲，但是第二部分古典音樂那一段就完全沒有對白，參雜了很多寫實的自然風聲，跟著詩意的素描畫風一起做。當導演已經先有架構，想好哪邊需要音樂，配樂再放進去就還蠻自然。

在配樂明學的個人網站上，有一個專區是替現有的電影片段重新配樂的練習，想請問這樣的練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或收穫嗎？

林明學：以台灣現實的環境來說，不一定能做到不同類型的案件，但音樂是很自由的，我很想要用音樂去描繪各式各樣的情境，越奇怪的越想挑戰，這個練習也保持了思考的活絡性。我之所以會作配樂，就是因為我純粹的音樂想像力不是這麼發達，需要文本的引導。每個藝術家的特質都不一樣，我滿享受被視覺、故事啟發的這個過程。

替實拍影像配樂配樂和替動畫配樂有什麼異同之處？

林明學：動畫的自由度高很多，畢竟視覺就是比較非寫實。我們在配寫實的片子永遠會有一種違和感，除非導演想以詩意的方式呈現，不然其實一般寫實作品畫外音一進來，其實就已經在帶領聽眾進入到另外一種視角了，動畫比較沒有這方面的限制。整體來說，我比較喜歡配動畫，比較能夠發揮音樂的強項。

受訪者